冬末漫言散文

　　1

　　冬天，就這樣沒有波瀾地走過去了嗎？

　　我敲著這句話的時候，西北風正從山坡上曖昧地刮過。一群草叢簇在一起狎笑著，干燥的尖叫聲從泥土和巖石的罅縫中瑟瑟地傳來。這個冬天，雪花沒有來過，冰凌沒有來過。這是一個旱冬，饑渴的冬天。

　　一些目光還在原野里尋找著期待雪亮眼睛、純凈心靈的花片，然而那風依舊暖意地吹著，肆意地要把這個季節的原色干干凈凈地抹掉，全然不在乎這個冬天沒有寒意徹骨。冬日的琴弦在變調的弦音里，將一把把遺憾塞進一個個行者的囊里，而那些行走在一個冰雪夢里的目光，最終在期待的翹首中涂滿了憂傷。

　　這個季節，真的把雪花堵在了門外……

　　2

　　冷寂的山坳里，一只蒼鷹從谷底旋出，兩張滑翔的羽翼干澀地攜了風聲，劈空刺破林梢上慘淡蒼白的天空，在貼近山巖的地方凌厲地劃過一道弧線，翔入山的那邊去了，剛剛有了一點靈性的山谷剎那間又歸于寧靜。天地之間，唯聽風的喘息在曠谷里起伏。

　　幾株老柿樹扭曲著遒勁的枝椏，空中的巢在搖晃著。枝頭，一只黑色的烏鴉縮著腦袋，孤獨地蹲在上面，向著遠方顧盼，似乎在等待什么，但是卻懶于飛翔。它的翅膀如一件抖動的披風，將瘦瘦的身軀裹挾著，它在靜靜地打量著這個世界，似乎他也感覺出了這個冬天真的有點不正常。

　　山林空蕩蕩地，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寂寥如春天的草蔓延出青色的味道，只是現在除了那蒼翠的松，其他一切都彌漫著蒼白。

　　3

　　一只兔子，倏地從不知處的草叢里竄出來，小心翼翼地繞過獵人設下的圈套，順著那條響著畢剝聲的草徑鉆入一簇叢林里不見蹤跡了。

　　兔子是機警的，但有時候還是逃不過那些逮兔人的暗算。我想起了那個大雪天的早晨。

　　那是一個大雪連續下了兩天兩夜才停下來的早晨，我和兩個同事一大早就起來，沿著那條盤山大道蜿蜒而上，去迎接瑞雪初晴后的第一縷朝陽，聆聽陽光落在雪地上清亮的聲音，是如何揉進大地的心臟，并在這寧靜的山林營造一個冰晶般多彩的世界。

　　那時候，腳步彈跳著雪粒的音符，發出咯吱咯吱的鳴聲，如天籟般動聽。山谷也分外地嬌嫩，仿佛一個被厚厚的雪被包裹著的嬰兒，嬌美地睡著，很香很甜。我們誰也不說話，生怕驚醒了這一切美妙的安靜。

　　后來，我們的足音都被一陣凄厲的撕扯心腸的哀叫聲止住了。等我們尋聲趕去的時候，發現一只兔子正在悲哀地掙扎著，顯然它中了獵人布下的圈套了。它被一個細細的鐵絲環套住了脖子，越是掙扎，那套子越是束得緊，直到兔子最后沒有了聲息。那次，我才知道世界上還有一種最讓人不忍聽的聲音。兔子臨死前的掙扎聲，讓任何一個人聽了內心都會發憷。

　　沒有想到這早起還會有意外的驚喜，看看周圍也沒有什么人，我們就把兔子揀起來，繼續向前走去，一邊走一邊商量著怎么個吃法，用什么酒。而就在我們熱情正濃地討論著怎么吃一只兔子時，那個下套子的獵人追上來了，硬是把兔子要回去了。我們也不好意思說什么，只好乖乖地給了人家。他們下套子也不容易，有時候要弄到半夜。

　　那獵人將兔子往隨手帶的包里一扔，然后將包往肩膀上一甩，走了，留下我們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傻笑起來，一只大雁一樣的故事就在我們哈哈的聲音里融化進那厚厚的白雪里了。

　　4

　　冬日的高坡，曾經恣虐的梭草此時荒涼一片，頹廢一片。一些葉子搖搖擺擺，在風里忽忽拉拉地唱著歌謠，至于唱的是什么詞，誰也聽不懂。

　　那早已廢置的石屋靜靜地臥在一片卵石和雜草堆掩的廢墟中，如一本殘損破舊的發黃的古書，獨自在陽光底下涼曬著霉變的綠菌，涼曬一段寂落荒涼的歲月和殘缺不全的日子。

　　山坡腳下是一個古老的小村莊。村莊很古樸，依然保持著原始的風味。村頭那棵歪脖子老柳的'枝條光溜溜地在風中無力地垂著，全然沒有了春天的柔嫩、夏天的蓊郁、秋天的蒼翠。它粗壯的樹干下是幾個風雨剝蝕的發白的石墩，旁邊臥著一條狗，似睡非睡，冬天的聲音就從他那懶懶的呼吸中均勻地發出，然后在村莊空落落的石板巷中回旋。

　　這時就多么想念一場雪，讓那雪厚厚地蓋滿村莊，然后有雞叫的聲音從殘垣的墻頭飛過，就會有小鳥啄食的聲音在雪地里呼應著。然后有一陣暗香從誰家的后院角落里散出，淡淡地在村莊上空彌漫開來。而這樣一種韻味，現在卻被一把蒼涼帶走了。

　　“你是一朵雪花，我是一朵梅花，你為誰飄灑？”我想這樣浪漫的歌曲，只能在想象中營造一個令人向往的氛圍了。那些迷人心智的故事，恐怕只能如童話一樣，藏在季節深處的某個角落里，等待一個有雪的冬天去挖掘了。

　　現在，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在冬天快要結尾的一個夜晚，坐在一個孤獨的小屋里，坐在昏黃的燈光下，對著一個陌生的鍵盤敲著心底最柔軟的情愫，一遍遍地懷舊，在重復疊唱的歲月里，哀嘆日子的老去。

　　5

　　行走在一望無際的山野，一簇簇黃黃白白的蒿草淹沒了膝蓋，蒲公英光禿禿的枝干直直地立在一畔不會結冰的溪流邊緣，在風中發出一陣陣滋滋的叫聲，難道，冬天就是以這樣的方式來迎接或者送走一個年年造訪的老朋友嗎？

　　看那凄凄蒼蒼的蘆葦，已經枯萎了大半個池塘，而這個時候就剩下一把揣在心底的春夏季節蘆花生動的記憶了。那掃帚花早已經謝了，它的桿被編織成一把把清潔的工具，然后一把把地層疊在石桌上，等待來年的集會上去湊熱鬧。

　　陽光從深蘭色的瓦檐上一綹綹地垂下來，隔著一層清清如鏡的空氣灑在一片蒼白里，金黃深黃淺黃的，讓人禁不住想去撫摩，讓生命去接近一縷陽光的溫暖，讓冬天的情思在每個人的心里都充滿了愛憐，而不是悲傷。

　　冬天，雪花一直是那么按時到達，而現在卻不知道她的方向。不過，不要失望，只要我們心里有一片純潔的夢時常飄拂，季節依然會攜帶雪花與我們相遇冬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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