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的遺風(fēng)隨筆
有些歷史，我們所了解的，往往只是零散的片段，某些故事通過加工來到了我們的身邊，如同城市里的某處景點，單獨觀看也許僅僅是一處風(fēng)景，如果沿著不同的路走過去，在不同的距離中穿梭著、凝望著、思考著，那種時間和空間重合感，可以在無聲的嘆息中生長出血肉。
就像博物館里的青銅器，被歲月侵蝕，顯出了無奈的綠色，燈光昏黃，嘗試著打造出它們往日的榮光，不想反倒是映出了一片滄桑。各種尊、爵、鼎等的邊緣也殘破不堪，而劍、戈、斧鉞的刃端也只是微微的發(fā)出銳利的光澤，隱約可見的花紋大多呈波浪狀，各種動物造型，還有一些古老的文字，模糊的已經(jīng)無法辨別。還有一些鍛造工坊，被部分地保留了下來，窯內(nèi)的半成品便沒有那么幸運了，很多都已經(jīng)成為了碎片，甚至齏粉，我也僅僅是從青色的逆光中探尋著退色的記憶。是應(yīng)該感謝命運讓它們長存，還是應(yīng)該憎恨命運將它們埋沒，都無所謂了。陪葬在那個時代本也尋常，這些器皿和戈矛在墓穴中陪伴著他們的主人，我們可以從出土的武器或者生活用品的多寡看出此人生前的地位。可是“人殉”便不是那么可觀了，秦穆公的蠟像造的栩栩如生，眉宇間英氣逼人，顴骨高聳，表情嚴肅，雙肩微抬，握劍的左手青筋突起，一代霸主睥睨天下的豪氣油然而生。只是千軍萬馬后面的《黃鳥》似乎又在撕心裂肺的哭喊：“黃鳥在枝頭悲苦地啼叫，這是誰跟著穆公去了？蒼天啊，是子車氏的三位英雄，奄息，仲行（hang），針虎，就是一百人也敵不過他們其中一個，可以的話寧愿死的是我。”穆公本是春秋霸主，雖然未能爭霸中原，但是他一路往西，“滅國十二，拓地千里。”為秦國開辟了廣闊的大后方，為戰(zhàn)國時秦的進退有據(jù)提供了條件，本來他該與齊桓晉文相提并論。但是他在過世時的這次人殉，多少人才望而卻步，讓秦國重新衰落了近百年，讓中原的人才不敢走去秦國，也讓自己同時也被稱作“秦繆公”，“繆”者，“謬”也，錯了啊。
陪葬的故事仍未終結(jié)，不過用了陶俑替換了活人，就是我們常說的兵馬俑。大小幾乎都是一樣的，一米八以上，秦尚水德，水為黑色，因此秦人的服飾大多為黑色，（相傳鄒衍著有《五德終始說》，說明朝代的更替是由于五行的替換而更替的，周尚紅，屬火，水克火，因此秦必然取代周。）本來這些兵馬俑出土?xí)r幾乎都是黑色，不久被氧化變成了如今黃土一樣的顏色。這是一個軍隊的完整建制，步兵，騎兵，戰(zhàn)車，弓兵，軍官，文吏一樣也不少，
他們的神情嚴肅，視死如歸的平視前方，幾乎是望著同一個方向，有的站著，有的半蹲，有的手持鞭轡，有的緊握劍柄，在皇帝死后，依然捍衛(wèi)著他的榮耀。從這出土的`規(guī)模可以看出陵墓建造時工程的浩大，據(jù)說前后用了近70萬人，這可超過了冷兵器時代任何一支軍隊，內(nèi)部秩序井然，據(jù)說這里用珍珠玉石雕成了日月星辰；江河湖泊里流淌的都是水銀；綾羅綢緞織出了春夏秋冬。他想在死后依然享盡繁華，可畢竟還是墓穴，再多的裝飾也掩蓋不了冰冷的孤獨，時間是公平的，帶走了不屬于他的軀體。“有海人寧渡，無春雁不回。更聞松韻切，疑是大夫哀。”真是黃金糞土、紅粉骷髏，惹得詩佛王維用了萬法皆空來回應(yīng)。有人說好歹也算進步了，沒有用到活人，但葬身在陶俑之下的冤魂又何止千萬。這里藏著一個帝國的背影。秦，我國第一個統(tǒng)一的帝國，可以說是帝國時代的初啼，想很多小孩一樣，他也想展示一下自己擁有的玩具，于是，兵馬俑出現(xiàn)了，長城連上了，馳道鋪了幾千里。可是驪山上空終日凝聚的陰云，還在訴說著這些陶俑背后，那些血肉之軀，戰(zhàn)栗著等待自己的身體化為飛灰。
椽史之筆為大漢寫下了開頭，卻沒有詳記漢代長安城大火中的瓦礫，現(xiàn)在這些幾乎已經(jīng)沒有留下了，我只能在明城墻上，透過時間的幔帳，去靜靜端詳大漢的氣息。腳下的青磚依舊生硬，也許為了排水需要，兩側(cè)低，中間略高，這點起伏給騎車的人們帶來了不便。向右看去，低矮的女墻內(nèi)無數(shù)悠閑的民居，距離城墻只有幾步之遙，城外的箭矢可以輕易闖過戶牗，但是它們安靜地憩息在楊柳間，驕傲地展示著自己的安全感和優(yōu)越感。外墻的墻垛很高，防守起來應(yīng)該得心應(yīng)手，透過縫隙，可以看到城外的一片郊原和無數(shù)的樓房。走到甕城，高大的墻體四面圍困，中間形成一個正方體的封閉區(qū)間，周圍的磚瓦都冷冷地望著中央的空地。請君入甕，外圍的敵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渡過護城河，奪下吊橋，攻破外城，進入城門之時，抬頭望見，森森的箭簇正蓄勢待發(fā)。看著日過中天，光彩依然，那就在青石的階梯上坐著，等待著驕傲的漢帝國也會面對的夕陽。日頭漸沉，中間還有一些古代城防的表演，不過我的思緒早已被拉回了那個定下我華夏民族基調(diào)的年代，忍辱負重，可能是那個時代留給我們最好的精神財富吧。高祖劉邦先是忍了秦帝國的重稅嚴刑，再是項羽的潮弄譏諷，甚至匈奴的無理折辱（匈奴王曾修書要求呂后出嫁匈奴，呂后并未置氣，而是回書說自己色衰，并另外送了幾名女子前往匈奴）；文帝劉恒在諸呂的霸權(quán)下唯唯諾諾，低調(diào)做人；景帝劉啟面對七國來勢洶洶，含淚腰斬了自己的恩師晁錯；武帝劉徹，把自己的姐姐都嫁給了匈奴人；光武帝劉秀，起初僅僅是綠林軍中一個小小的將領(lǐng)。他們后來無一例外成了耳熟能詳?shù)挠⑿酃适拢麄兊碾[忍為漢王朝注入了一股韌勁，也為中華民族增加了張力，讓秦帝國的利刀堅盾化為漢王朝乃至后世的綿里針，面對無數(shù)外來的侵犯，依舊保持著自己的文明與尊嚴。就像那墻頭正欲西沉的斜陽，雖已黃昏，但仍舊燦爛，又不耀眼，只是讓人感到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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